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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荣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一溜小跑朝陶喜家的方向跑去。李睿见状心里不由嘀咕道:看来这陶会长的架子还蛮大,要村干部亲自上门邀请。
谢婉婷的男人瘦瘦小小,脸上始终挂着笑,看起来很宅男的那种,烧得一手好菜,在镇上的百乐饭店里掌厨,今天特地回来烧了几个拿手的菜。
他们刚刚进屋坐下,王光荣就和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的彪形大汉走进来了。
王光荣指着壮汉介绍道:“李书记,这位就是运输协会的陶喜陶会长。”
陶喜朝李睿点了一下头,声若洪钟道:“感谢李书记瞧得起我,陶喜一刻都不敢耽搁。”
李睿也冲他点了点头,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说道:“坐吧,坐下说话。”
李睿对陶喜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不是想象中满身匪气或者是流里流气的混混模样,倒有几分梁山好汉的气概,说话耿直豪爽。要不是丁峻峰提前告诉他,他根本就不会把这种人和黑帮老大联系起来。
陶喜喝酒也爽快,酒到杯干,绝不二话,这也很对李睿的脾气,还专门跟他喝了两杯。
席间,刘福荣和王光荣又提起那十几户搬迁的问题,二人确是真心实意想把工作做好,为村民干点实事,这本来也是造福小泉村和江边村后代子孙的事。但部分群众不理解,看眼前利益,所以他们都怀着一腔热血,决心大干。
尤其是刘福荣,对这次官复原职格外珍惜,借酒向李睿表态道:“李书记,你今天没批评我们,但我和光荣比听批评还感到难受。工作没做好,我们自己罚一杯酒。”说完就和王光荣一起把杯中的酒干了。
陪着坐在末座的谢文婷连忙又给他们倒满。王光荣也拍着胸脯道:“李书记我跟刘书记都合计过了,工作一定想办法完成。春节前您再来检查,那时候还没完成。我和刘书记一起辞职!”
看着他们两人的干劲很高,李睿也感到很欣慰,端起酒杯说道:“有这个决心很好,事情要干成还得多动脑筋、多做思想工作,这是好事,他们迟早会理解的。镇党委对你们期望很大,小泉村和江边村都是纳入我们青山泉镇小集镇试点工作一盘棋来考虑的。是城乡统筹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可以说是试验田,你们搞成功了,对其他村都是一个借鉴。一个鼓舞,为镇党委政府积累的成功经验,责任很大啊。这杯酒我喝了,明春节前等你们的好消息。”
刘福荣和王光荣慌忙站起来和李睿碰了一杯,喝完坐下后。陶喜不动声色,朝刘福荣问道:“刘书记是不是头疼那十几户搬迁的问题?”
刘福荣苦笑道:“是啊,其他都安排好了,就剩下这十几户工作难做啊。”
陶喜点点头,二话没说。拿起桌上的酒瓶将李睿、刘福荣、王光荣的杯子都斟满了,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李书记相信我陶喜,这十几户人家的工作我来做,做不通我派人把他们的房子推了,私人出钱在安居点把房子修好,用八抬大轿请他们过来住。”
听到陶喜主动请缨,三人同时愣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尽管刘福荣和王光荣的眼中还有疑惑,但是李睿却心中有数,稍稍权衡了一下,他毅然端起酒杯道:“陶会长,军中无戏言。”
陶喜一拍胸膛,响当当地回答道:“甘签军令状。”
“好!大家都干了!”这一刻李睿很佩服他这种热血男人的作风。麻痹的,管特妈的红帮黑帮,先搞定一头再说。同时他也想看看所谓的黑社会在老百姓心目中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这杯酒一喝,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上下级、红黑道界限慢慢模糊,刘福荣、王光荣和谢婉婷的酒量都有限,两瓶白酒喝完他们三人已经辨不清东南西北了,最后只剩下李睿和陶喜还在对喝。
陶喜的酒量还真大,小半斤高度下去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李睿当然不服气了,他的心里时刻想到对方是黑帮老大,老子是共 党的书记,绝不能率先倒下,一定要把他拿下。
陶喜还真不含糊,喝完第三瓶又开了第四瓶,一边倒酒一边还伸出大拇指道:“痛快!李书记厉害,我陶喜一辈子就服两人,第一个是你,第二个是陈书记。”
陈世伟的酒量也不错,李睿哈哈一笑,道:“你说的是喝酒吗?”
陶喜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喝酒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德和人格,讲义气有真本事的男人喝酒从来不说二话,只要够朋友,喝躺起也不皱眉头。”
李睿一听,心里顿时骂道:我靠!狗日的还挺精,居然用话来套老子。不过他还是故装不知,笑道:“哈哈哈……这么说起来我李睿还够义气,也够朋友嘛,多谢!再来?”
陶喜一脸豪爽道:“再来,拿大碗!”
“好,大碗。”李睿也绝不能熊包,再说今天状态也是出奇的好,喝到现在脑子还清醒得很。
早已不胜酒力,手撑着脑袋的谢婉婷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在她眼里极为出色的男人,眼睛骨碌碌地乱转,被他们一喝,一个激灵慌忙站起来,踉踉跄跄进了厨房,对男人骂道:“你耳聋了,领导叫拿碗。”
她的男人还真是老实人,忙了一上午毫无怨言,手里捧着两个细瓷碗出来时,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陶喜看也不看,敲了敲桌子道:“倒满!”
坐在陶喜的对面,一直喝着饮料,警惕地盯着陶喜丁峻峰刚想站起来阻止,被李睿看了一眼,只能坐在那里不吭声。陶喜也朝丁峻峰看了看,却没有说什么。
谢婉婷的男人拿起桌上刚开的酒瓶,在两个大碗里平均分了。
陶喜把酒碗端在手里,说道:“李书记。喝了这碗,我陶喜鞍前马后听你驱策。”
李睿并没有端起碗,而是把他的手一按。朝丁峻峰和谢婉婷的男人吩咐道:“你们把刘书记和王主任扶到房间里去休息,把门关了。我跟陶会长说点事。”
“李书记……”
丁峻峰刚想反对,却被李睿眼睛一瞪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叫你去,你就去。”
丁峻峰无奈,只得扶起他旁边的王光荣,同时深深地看了陶喜一眼,这才慢慢地走出去。
堂屋里的人走光之后。李睿掏出烟,扔给了陶喜一根,陶喜连忙起身先帮他点上,然后在自己点上。坐在那里也没说话,静静地等着李睿开口。
李睿吐出一口烟雾,看着烟雾中陶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十分平静道:“我听说青山泉镇有几大黑帮,最大的一支据说就是以这里的小泉村和江边村为据点。垄断了彭水江里的砂石供应,陶会长是搞运输的,知道这件事吗?”
陶喜闻言顿时双眼眯起,射出两道凌厉的寒光,李睿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不过只过了短短几秒,他双眼渐渐睁开,寒光收敛,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叹了口气道:“知道,我就是领头的。”
李睿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今天把陶喜叫过来喝酒,这时候突然揭穿他的身份,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看来李书记早就掌握了我的底细,难怪刚才坐在对面的那位弟兄一直在盯着我。说老实话,这位兄弟不简单啊,手上估计见过血吧?”
李睿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他的问题,接着道:“我刚才在村委办公室见到你另一个身份,运输协会的会长。”
陶喜点点头,道:“是,刘书记和王主任请我出面组建的。”
“那你知不知道运输协会是党领导下的群众组织?”
“知道。”他老实地点点头。
“你是混黑道的,协会是红道,难道你想脚踏两只船吗?”李睿紧接着又问道。
陶喜的眉毛一挑,似乎有些不服气想反驳,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李睿把手中的烟头揿灭,看着他诚恳道:“陶喜,我今天不是逼你,更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把他们支走,为了什么?是希望心平气和的和你谈一谈。我知道你的组织,也知道你们在什么道上取财。但你想过没有,这是谁的天下,能容许你们长期存在吗?”
陶喜似乎有些触动,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看着李睿沉声问道:“李书记希望我怎么做?”
李睿伸出一根手指头,“黑道,红道,只能二选一。”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态度丝毫不容置疑。
陶喜默然了,再次低下了头,李睿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等待着。
一直等了五六分钟,他都有些不耐烦,今天他跟陶喜说这些,也是看在这个人挺豪爽的,又跟自己有些气味相投的份上。但愿他不要给脸不要脸,要不然他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准备,立即、坚决、彻底底从根子上把这股黑势力彻底剿灭。
终于陶喜抬起了头,满脸苦涩道:“李书记,其实我们当初组建的时候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这么多年过来,我陶喜自问从来没有干过欺压百姓的事,我们不过就是为了自保。”
“那现在呢?现在也是为了自保?”李睿冷冷地问道。
陶喜一阵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睿见状,也不想逼他过甚,叹了口气道:“陶喜啊,这个人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以前这里的老大的是陶庆,那些欺行霸市,哄抬运费的事都是陶庆干的。自从你回来之后,虽然砂石和运输依旧被你们垄断,但至少没有哄抬运费,砂石的价格也还合理,老板们也乐意跟你们做生意。但是你们这个团体的性质还是一个黑字,是国法所不容的,这一点你必须考虑清楚。”
陶喜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李睿清晰地看到他的手时颤抖的,说明他的心里很紧张。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手里掌握着青山泉镇最大的地下势力,轻言放弃,谈何容易啊!不过李睿却并不担心。他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陶喜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能看到这一点。别看黑势力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对于一个强大的政权来说,不过就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只臭虫罢了,在专政的铁拳下,瞬间就能灰飞烟灭。
陶喜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烟,声音低沉道:“十几年前,那会小泉村和江边村都还很穷。我们家兄弟四个,家大人口多,负担重,穷得比别人更厉害。光有力气,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仍然是穷得叮当响。大哥、二哥都二十好几了,都没娶上媳妇。那一年,县里来了一艘挖沙船。在彭水江河道里挖沙运回县城。我们兄弟四个都跑在老板手下打工,看到老板把沙子从江里打捞起来就可以变成钱,心里十分羡慕。过了半年,县里又来了一艘挖沙船,附近的北河村有人就买了拖拉机运沙。我们四兄弟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总共才挣了不到三千块钱,抵不过北河村一个拖拉机跑两个月。于是我们合计也买一辆拖拉机搞运输。大哥二哥三哥仍然在老板手下打工,我就到城里学开车。三个月后我回到镇上,找信用社贷了两千块钱,加上打工挣来的钱买了二手的农用车,也开始拉沙跑运输。第一个月就挣了一千块,我们哥四个高兴啊,后来二哥、三哥也去学车,回来又买了辆拖拉机,大哥年龄大了,学车困难,就负责和老板搞联系,除了拉沙我们还拉其他的货物,两年就发了……”
陶喜陷入了回忆状态,李睿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他相信陶喜说当年组织团伙是为了自保。
“……村里人见我们发了都眼红了,纷纷效仿,车子一下多起来,加之北河村也新买了不少运输车,生意慢慢变得难做了,老板也开始压价,这都是竞争引起的。”他说着忍不住在碗里喝了一口酒,继续道:“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私营煤矿,都是国营的,拉煤由专门的车队,我们只能拉货物,但拉其他货物都不如拉沙来钱,也不如拉沙稳定,所以我们小泉村村和北河村为了沙子的运输经常起矛盾。以至于后来发展到打架斗殴,先是单打独斗,慢慢形成了两团,由于我们是四兄弟,人多号召力也大,有人就提出来大家组织个帮会,歃血盟誓,并且推举二哥为领头的,大家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从此和北河村的人明争暗斗,对方也成立了一个团伙,我二哥为人仗义,打架每次都是头一个冲出去……终于在一次打斗中被对方在腹部捅了一刀,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
陶喜双目含泪,静默了一分钟,接着道:“死伤各安天命,大家都形成了默契,打死打伤都不报警,所以二哥死后对外都说是从车上挂下来碰尖石头刺死的。没了领头人,北河村霸占了全部运沙业务,大家眼红,纷纷找我们诉苦。这时候江边村也新买了几辆拖拉机,他们那边领头的是陶庆,陶庆自小跟我的关系就好,极力劝说我接过我二哥的班……”
说到这里他有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唉,李书记,我那时候年轻,血气方刚,二哥死了,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心想着报仇,经不住劝,就领头开香堂,重新又组织起来。这次队伍比以前更大了,我信心也比较足,于是就找人从中传话,要北河村分一半业务过来,他们自然不肯,双方就约定第二天夜晚在河滩上凭武力说话,赢了的一方接手全部的运沙生意,败的一方自动退出。”
听着陶喜说的那些往事,李睿感觉是象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忍不住问道:“这一次你们赢了?”
“是的,我们是赢了,但为此又损失了两位兄弟,代价太大了……”陶喜此刻双眼早已经泪水迷蒙,低头用手擦了,“他们的媳妇儿子从此由我们共同照顾抚养,说好一直抚养到儿子成人。女人如果嫁人我们就不再照顾,结果,两家女人都走了,嫁到了外省。”
“悲剧啊……”李睿不由叹息了一声,同时质问道:“这都是血的代价,你们挣这些钱也是拿兄弟们鲜血换来的。用得安心吗?”
陶喜低垂着头,“安心什么?这些年我经常做噩梦,不是我二哥陶禄。就是这两位兄弟,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后来陶庆也慢慢做大了。他有野心,想篡权夺位,我根本就没心思跟他争,带了一些老兄弟去县城发展,大家齐心总算是打出了一些局面。后来陶庆出事了,原先的兄弟又跑来请我回去,大家都是沾亲带故。我也就回来了,重新当了这个头。”
李睿苦口婆心道:“陶喜,收手吧!你手下的兄弟都是黎民百姓,有家有口。现在致富的路子也多了。如今青山泉镇正在搞开发,不但建立了煤化工产业园区,而且还正在引进几个投资都是上亿的大项目。今后年轻有文化的可以进厂当工人,年龄大的可以留在村里搞加工业、搞大棚蔬菜、搞旅游农家乐……当然,喜欢继续从事运输也可以。大家公平竞争嘛,何必非要搞这么一个让祖辈也蒙羞的黑帮组织,打打杀杀呢?大家都是农民兄弟。再说我是党委书记,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得不管。今天我之所以找你谈心,主要是考虑到你们和其他组织不同。没有欺压老百姓,没有破青山泉镇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是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我个人十分希望你们能改过自新。”
但陶喜依旧沉默不语,李睿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但想到他刚才回忆的那些往事,心里也有些不忍,进一步开导道:“其实运输协会就很好,按章程行事,同样也可以把大家团结起来,找信息,找货源,成员之间相互帮助,共同致富嘛。”
陶喜总算是抬起头,道:“李书记,我个人没意见,就怕大家不同意啊,能不能容我几天做做大家的工作?”
李睿看他态度很诚恳,看来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记忆让他也萌生了退意。于是便点了点头,同时又道:“但时间不能太久,一个星期怎么样?”
陶喜沉吟了一下,坚决地点点头:“行!李书记,我听您的。”
李睿闻言大喜,松了一口气,立即端起酒碗,道:“来,我敬你,感谢你对我们党委政府工作的支持!干!”
“干!”
两人各自仰头把一大碗酒喝得点滴不剩。
陶喜用手抹了一下嘴,真心实意说道:“李书记,我心里轻松了,想起我二哥当年死的悲惨,我一直是彻夜难眠,也一直想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但又一直下不了决心,谢谢您今天帮我下了这个决心。”
“主要是你心里还有一道底线,内心还想做个好人。”李睿伸出手,就象电视中欢迎国民党起义军官那样,和他那双宽大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鼓励道:“你好好把协会按章程运作好,不能让会员散了心,青山泉镇的开发任务很重,还需要你们大力支持呢。”
陶喜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道:“好,好,这是一定的。”
李睿不免再次提醒道:“不过,我必须说一句,协会经营要随行就市,不得强买强卖,欺行霸市,要主动维护行业的声誉,自觉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陶喜,钱是挣不完的,重要的是挣钱要靠本事,靠劳动,挣的要安心,有命挣钱没命花钱,挣钱有什么用?”
“李书记,我都知道了,我们一定听政府的。”
当李睿坐上车离开小泉村的时候,尽管脑袋还有些晕乎乎,但心里却是油然产生一种骄傲,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我李睿今天一碗酒解散了青山泉镇最大的黑帮组织,不让赵太祖专美于前,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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