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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门贵子（上）

() 大夏，江州，建平府。
府学院内东边的练武场上，乙班的学生正在练功。

他们口中并没有“哼哼哈兮”的喊着号子，微垂着眼帘，身体的动作时而轻柔缓慢，时而又迅捷无比。

周身一曲一伸之间，鼻中吸气，口中呼出，显得极有节奏感。

初冬的太阳分外暖人，风也并不凌冽。

暖rì之下，微风之中，百十来个少年少女，身着淡青sè的统一制服，整齐划一极具节奏感的的动作，倒是显得巍然壮观。

厉坤，在这群学子之中显得颇为扎眼。

他十五六的样子，面容清秀，稍显瘦弱的身形，身上淡青sè练功服，洗的已经发白了，如此普通的一个少年，在这样一群天之骄子之中实在说不上有多突出。

但他确实是第一个便会闯入人们眼中的。

因为，他光着脚。

府学之内规定每一个学子都必须要穿着统一的淡青sè练功服，但是却并没有规定要穿什么样的鞋子。

但也许是学子们为了美观而私下里相商过，或是少年人有心的攀比。

其余的学子脚下大多都是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不管是jīng心鞣制的软面牛皮靴，还是普通的布靴。

白底黑面的鞋，配着身上淡青sè的练功服，显得格外的jīng神，潇洒。

厉坤没有穿白底黑面的靴子，也没有穿鞋，就这样光着脚。

他的位置处于这练功方阵的中间偏左，他周边的学子不少，但却没有人来关注这样一个异类，或许，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啪！啪啪！”厉坤原本舒缓的动作，随着方阵猛地的一变，又急又猛向前窜出两步，光着的脚丫子在青石板上拍出响亮的声响，惹得四周的同窗发出几声嬉笑。

“jīng神集中，不要分心。”背着双手在方阵中不住穿插，以便纠正学子错误的教习皱了皱眉，看了厉坤一眼，转头冲着那几个嬉笑的学子呵斥了一声。

这位教习姓洪，名博。

他三十来岁的摸样，体态健硕，顾盼之间颇有威势，一开口，那几个学子便神sè一禀，赶紧收敛心神，用心练功起来。

厉坤的神情依然专注，仿佛丝毫没有听到这几声讥笑声，身体的动作依然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也并无波澜。

原先舒缓动作时，他双眼yù睁似闭，此时随着这迅猛的动作一变，双眼猛然一睁，一双透着坚毅的明亮眼眸，竟有摄人心魄之感。

“呼……”练功方阵停下，厉坤双掌自胸而缓缓而下，随之口中长处一口气。

“好！这套太和拳又叫太和导引术。”洪博一边往方阵前面走，一边说道：“你们只要勤加练习，自然就能进入无垢镜中期，驱秽退病。”

“无垢，垢是什么？垢是污秽，人自出生之后，便生长于天地之间，食杂粮五谷，饮四时之水，这体内便会积累很多的yīn秽之气，病灶之毒。”

走到方阵前面，洪博转过身，面对着学生们接着说道：“无垢镜就是通过修炼来祛除体内的污秽，初期就是通过外练之法强壮筋骨，这中期就是通过导引术加快我们体内经脉之中元气的运转，从而驱秽退病。”

“这人体内的经脉就好似江河一般，都是流通运转的，体内积累的yīn秽之气，病灶之毒，都会在经脉中表现出来，就好似那江河之中的沙洲一般。‘痛则不通，痛则不通’人感觉痛，就是因为这经脉中有了‘沙洲’，等‘沙洲’越积越大，彻底堵住经脉，那人也就是病入膏肓了。”

洪博环视一圈，见学生们个个神情专注，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导引，就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我们通过动作，呼吸吐纳来促使我们体内元气的运行，犹如疏通河道一般，冲刷掉我们经脉中的‘沙洲’，当这些‘沙洲’都冲刷掉了，体内再也没有半点污秽，那就是无垢镜后期，真正的无垢之体了。”

“修炼成了无垢之体，就有希望开窍通灵，进入聚气境。”洪博嘿嘿一笑道：“聚气境的种种神妙我就不再复述了，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修炼一途，体成无垢之后，若能得机缘，打通灵窍，那便能于虚空之中采集天地之灵气，从而与自身元气凝聚而成真气。

一旦在灵池之中凝聚出了真气，开山劈石，一苇渡江自不消说，更是能御使神妙无比的符器。

洪博的话就好似给这群学生们画了一个极大的画饼，瞬间就让他们热血沸腾，生出种种臆想，一时间，方阵中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听说聚气境能够修炼的功法里面有一门叫做火焰刀，是将真气凝聚在掌缘，一使起来，双掌犹如烈焰环绕，能够削金断铁呢。”

“这算什么，去年我爹带我去了趟天京，见着有一个踩着风火轮从我眼前划过呢。”

“风火轮？聚气境啊！只有进入这个境界才能算是真正的修行中人啊！”

厉坤听着周遭同窗的或是感慨或是炫耀的话语，微微皱了下眉。

他不过才无垢初期，连驱秽退病都还做不到，自不会去臆想聚气境的种种神妙。

倒不是他不向往，而是他xìng子坚毅务实，现在他只想趁着这不常有的机会好好听洪博授课，而不想让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少年人的攀比炫耀声中。

大夏立国已有三十余年，立国未久便设立参天院，以奉养灵异之士，修行中人。又收集编纂诸般异术神通，将之分为武、御、符、阵、医、御六科，以供人研习。

而在十年前更是相继在各州、府、县设立官学，招收良善、忠义之后，授以六科要术，以供朝廷选用。

自此，普罗大众才有机会接触到原本只是流传在世家高门，隐世门派之中的异术法决。

十年间，自官学而出者，或是出仕为官，手握军权；或是身负神通异术，名动天下。

既如此，考取官学便蔚然成风。

如今，厉坤所在的乙班便有一百余名学生，而教习不过二三人。

每rì的授课也只能是按照参天院编撰的教材来照本宣科，绝无贴身指导，悉心指点的时候。

所以，教习每次授课的时候，厉坤除了希望教习能够多讲解一些之外，也听得格外的认真，因为他知道如果错过了，那就没有第二次机会能够听到了。

自然于这打断授课的行为自然谈不上好感。

“安静！”好在洪博及时的压下了哄音，接着说道：“现在谈论开窍聚灵对你们来说还太遥远了，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脚踏实地的练好这套太和拳。”

“你们一定要记住，太和拳习练之时，分外重意，要先意到，而后力至，这样一招一式之间周身经脉中的元气才会被调动。”洪博显得很是严肃：“如果意不能到，那力自然也就不能尽到，练皮了，练油了，就成了花拳绣腿，连筋骨都锻炼不上，更谈不上什么导气驱秽了。”

厉坤双眉轻皱，尽量理解记忆下洪博的话语。

“如果有一天你们练功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皮肉下面突然有‘酥、麻、痒、痛’之类的感觉，不要怕，这是你们体内的元气通过修炼已经壮大了，正在疏通‘河道’，在驱秽退病！这就表明你们进入无垢镜中期了，只要继续勤加用功，自然能够至体无垢。”

说着，洪博一直站在方阵前方的一个少年说道：“来，刘宏，你已经进入无垢镜中期，开始驱秽退病了，你来说说练功时的感受。”

刘宏身材高大，面目俊秀，只是眉目之间难掩轻佻之sè。

刘宏听见洪博的言语，面目之间显出难sè，施了一礼说道：“教习！这个班上目前仅有我一人进入无垢镜中期，我虽不吝与分享经验，但修行之中每个人遇到的问题都不尽相同，我说得多了，反倒容易造成同窗们的见知障，还是不说的好。”

“哼！就是敝帚自珍，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当真虚伪。”

“污垢中期啊，进展真快啊！要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进入甲班，考入州学院的希望大增啊，甚至……说不定，还能获得参天院的参考资格呢！”

“哼！参天院的参考资格？甲班几十号人，看出不出得了一个。就凭他？”

“哎！他家可是有钱的人家，请了教习在家中时时指点，刻苦练习，自然就进展的快了。”

“你以为他是那种苦练的人吗？他家里每天给他准备了各种补品，jīng血、元气自然就增长的快，又有医师每天给他按摩推拿，用金针疏通经脉，进展不快才怪了呢。”

周遭乱哄哄的议论穿入刘宏的耳中，他倒也不着恼，只是一勾嘴角，面现轻蔑之sè，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一班同窗，自然不会把他们的言论放在心里。

洪博看了一眼刘宏，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放学钟声便撞响了，只得摇摇头一挥手说道：“即然这样，那就算了。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都回家吧。”说完，就背着手快步离去。

授课结束，厉坤犹感觉意犹未尽，虽然遗憾刘宏没有分享驱秽退病的经验，但也并未像其余的同窗那样或是羡慕，或是嫉妒。

只是稍显遗憾的摇摇头，喟叹一口气，走向练武场边上的一棵树下。

树下放着一双鞋，布鞋，深蓝sè，很旧，洗的很干净，右脚大拇指处打着一个黑sè的小方块补丁。

这是厉坤的鞋，自从有一次他穿着练功，顶破了鞋面之后，就再也没有穿着鞋练功了。

厉坤拍拍鞋面上不存在的灰，扶着树干，抹干净脚底板，小心翼翼的穿上鞋。

一众同窗从他身旁走过，瞧见这番情形，或是指点取笑，或是鄙夷蔑视，或是同情可怜……

但厉坤依然不为所动，穿上鞋，抬起头环视一周，拍了拍手，便准备回家，他没有好似别的学生那样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追逐打闹。

没有任何人来找他，他也没有去找任何人。

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沿着练武场的树荫，向着府学院的南大门走去。

两手两脚不时的小幅度的比划着，口中也是念念有词。

他是在回顾今天教习的讲解，加深自己的记忆和理解。

远处，rì头西斜，

一缕残阳，将这少年人的身影拉扯的印在高大教舍之上，

似要接天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