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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湾

() 我决定将东西送回去。
院门还是没关,我轻轻推开门,小心避过那片柔软的绿草地。“回来啦。”钟阿姨迎了出来,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嗯,路过。给您带点花茶。”

“那,这次不住了?”

“不住了,不住了。”我紧张的说道,“还有,好像有本书留在书房了,想找找。”

“好。找到书,喝杯茶再走吧。”钟阿姨转身进了偏房。

我快步走进书房,利落的将玉盒归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茶,味道怎么样?”钟阿姨默默的看我,心里一哆嗦,赶紧说道。

“嗯,很香。你回来看我,我很高兴。对了,你的朋友呢?”

“江对面,玩累了。”大狗他们确实在江对面,不过,在紧张的等候我的消息,万一我下午不回,他们立即鸟兽散。

“那么,最近会在附近玩么?”,钟阿姨问道。

“估计不会,走远点,短期是不会回来了。”嘴上敷衍着,心里想道:“能平安跑掉,傻子还回来。”

说不定老太太早发现东西不见,现在,不会是在故意拖延,等机会报jǐng吧!想到这里,我后悔回来了。

“那么,我走了,阿姨再见!”忙不迭的起身。

“稍坐,稍坐,”钟阿姨也急忙起身,“我进去拿个东西。”

不会是打电话报jǐng吧,盯住老太太的脚步我立刻做了决定:若是进了客厅东转,立马撒丫子逃命!

幸好,不是。

“相识一场,还劳烦你带茶叶来,送你个礼物吧。”钟阿姨说道。

手里,正是玉盒!

“这,这,”这是闹得哪一出啊,我急忙掩住慌张,“不用了,不用了。”

“拿上吧。若是经常来也就算了,你这一走,估计我们就无缘再见喽。”钟阿姨神情黯淡的叹息道。

萍水相逢,用得着这么伤感吗?奇怪,但分明,那些叹息声中有浓浓的暖意,刺着我yīn暗的心底。

“这里是什么,”我佯装打开盒子,“要是太贵重我可不敢要。”

玉在,没有照片。

“阿姨,这玉,我不能拿。”我推回她的手上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带上吧。”阿姨又放到我怀里。

惭愧,感动,歉疚,一并涌上来,我将玉盒摆到桌上,转身要走。

“年轻人,那么,我们可以拥抱告别吗?”钟阿姨说着,走到我的面前,张大双臂。

我机械的抱住她,但是,温暖在刹那间击穿了我。那是怎样的拥抱啊,阿姨的身体在颤抖,眼泪淋湿了我的肩膀,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摸着我的头发,“儿子,儿子啊!”

我泪流满面。记忆中,从没有人这样抱紧我,哪怕我饿,哪怕我痛,哪怕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天地苍茫间,无数的人走过我的面前,陌生、不屑、鄙夷、痛恨,但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温暖,没有!

十多年间,仅有的一丝安慰,还是那个撞我的阿姨帮我擦血的瞬间。每次,看见游乐场里远远近近欢声笑语的小伙伴,我只是悲伤的躲开,我知道,小伙伴的快乐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是缠绕着无微不至的父母的关爱。

我活着,活在这个悲凉的世界,没有理解没有关心没有一丝爱,我象是游走在荒野里的狼,风雨吹打的伤痛只能自我舔舐,得意也无人喝彩。黑夜里,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你将孤独的来,孑然一身的走,和我一起葬身坟墓里可能只有绝望和哀伤。

不用提虎钳,从头至尾只用合作概括就好;也不要说大狗、二牛、巧风,狼群里的兄弟姐妹,我们可以喝到人事不省,可以一起出生入死,可以捧着流血的心吹到天亮,但他们与我一样,没有的都没有,不过也是期盼下雨时有一把伞毫不犹豫的靠近、迷路时有人不厌其烦从不放弃的一遍遍教我们这样不好那样不可以、甚至是淘气犯错时一束报纸卷或一根鸡毛掸或是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在我们的屁股上。

“天黑了,还死在外面疯,吃饭啦!”

“不要,我要再玩会。”

我想对那个调皮的孩子说,我想有人叫我回家吃饭。

“那个,我们已经买过了,这次不买好不好?”

“我要买,就要买!”

我想说我不会打滚,我很听话,我不要玩具,只要——有人这样哄我。

学校门口。“叫你不用来接,你偏来,同学们怎么看我!”

“正巧路过。”

“路过,下次也不要!”

我知道我想要,我不嫌丢人,只要有人肯笑着天天来,或者不来但有个地方总是等我。

现在,这个文弱的臂弯里的温暖超出我的想象,但是我不配拥有。

“阿姨,我想说这块玉,”我缓缓推开她,擦干自己的眼泪。

“是的。有两天我找不到它了。好在,赶得上送你。”

“那,那您早已经知道了。”

阿姨重新泡上热水,“人老了,有时候放着放着,就忘记位置。”

我觉得我要坦白,趁勇气还在。

“阿姨,我说的是,我是小偷,偷了那块玉。”

倒水的手抖动了一下,但水还是落入杯中,香气四溢。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不必这么肯定,或许你记错也不一定。”钟阿姨平和的坐下,“有五分钟时间吗,喝完这杯茶。”

“好。”

“我想我们的运气都不错,”钟阿姨说道,“三个多月前,你进了院子,踩了我的草,还记得吗?”

“记得。”

“你进门的时候,我在耶稣面前刚祈祷许愿完毕,为我的儿子。之前我的家里,也有草皮,儿子跟你一样,总喜欢踩两下,而且乐此不疲。”

“您的儿子已经——”

“是的,两年前死了,车祸。”阿姨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活着,跟你一样的年纪。老来得子还先我们而去,所以,我们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搬到了这里。”

“对了,你不必介意,”钟阿姨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从没忘记儿子,但我明白,儿子在天堂,不会回来。他喜欢花茶,我们全家都喜欢。”

“我懂,一些巧合让您决定把院子租给了我们。”

“是的,开始绍伟不愿意,我告诉他我许的愿望。”

“您的愿望是?”

“如果他快乐,请神告诉我们。”阿姨平静的说道。

“我不是神的使者,”我诅丧的说道,“甚至不是老实人。”我把小偷两个字咽进肚子。

“神不会欺骗我,绍伟和我从未失去信心,即使是在找不到玉的那几天。”阿姨笑笑,“这不,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端起茶杯,细细喝掉茶水。

“那么租约还未到期,”我笑笑,“阿姨?”

“当然,”钟阿姨看着我,“你可以回来住,多久都可以。只不过,阿姨这个称呼我看可以改改。”

“那我先叫干妈吧,我在河里捉鱼的时候,你要是做好饭,记得大声叫我。”

“好啊,我叫三遍,你得应声,哪怕暂时不回来。”

“嗯。”

那一刻,小院里,鸟语花香,和暖怡人。

“舒舒服服过了七八年,爽啊。”,卷毛说道。

“估计没那么简单啊,不偷不抢,怎么过活呢?”安坦眯着眼睛摇摇头。

吴末跳过来,“不是有那玉么,一下几百万,还是我聪明吧。”

“玉是不能动的,不管真假,你不明白么,那是绍家儿子周岁的礼物,干爹干妈对小孩唯一的念想。”

“死人已去,大活人更要过得jīng彩啊,玉咋就不能卖,要想不是还有照片吗?一大笔钱啊。”吴末辩解道。

我冒火说道:“不可理喻啊,你。换成你会,但他们不会动,是我也不可能卖!”

“好,好,咱们不纠缠这事,都别刺,真想不通你们呢回家斗,一论高低。”安坦笑道。

“你这家伙,怎么劝和呢,还回家斗。”卷毛说道。

“是啊,回家,脱光衣服,大战三百回合,哈哈!”安坦一脸坏笑。

绍伟和钟甄绝没想过卖玉,即便失去工作。

小院睡到自然醒,吃饭抓鱼的空当,我和小伙伴商量必须做点什么:金盆洗手之后总不能啥事不干端个破碗要饭吧。

巧风提议,江对岸的度假村人来人往,办个烤串,肯定行。

晚上支两烤串摊,送完大盖帽还得应付流氓地痞酒鬼,还有大狗、二牛两个馋鬼,生意勉勉强强,我们四个都知道:哪怕尿尿在头上,也不能吭声,我们有过去,要想好只能趴着。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我们还是住在一起,有空就跑到干爹干妈家蹭饭、帮忙种菜、喝茶聊天。干爹干妈学会打牌之后更是经常PK,还搞起循环锦标赛。

chūn秋烤鱼,夏天掏鸟窝吃黄鳝,冬天炖野味,大狗经常鄙夷我们的生活方式,结果话音刚落,倒第一个吃的狼吞虎咽呲牙咧嘴。不出一年,大狗腹部的八块肌肉再度汇合,虎背熊腰也变成熊背虎腰。面对我们的调笑,大狗摇动一身的脂肪,“哥,内外兼修!”

我们很富有,除了没钱。山谷的小学因为生源越来越少终于被合并,干爹干妈虽曾贵为教授但因为眷恋那片湾不肯远就,彻底失业,可以专心伺候那片小小的菜地。

彻底被人遗忘对我们四个是幸福的。我觉得可以试着露点小脸,瞅准机会在度假村旁租了房子做家庭旅馆。烤串照开,巧风兼顾着旅馆下面的快餐,干爹干妈偶尔过来帮忙,倒也多了项活动。

但赚钱不多,因为生意好的季节只有一年的一半,其他时间只能勉强维持,到了盛夏甚至可以关门一月。总有所得,终于将干爹干妈藏书的十分之一读完,买的电脑也会开关机了。

平淡的时候时间也觉得无聊走的更快。去年,巧风嫁给大狗,旅馆交给他们。二牛终于抢得前台的电脑,没天没夜的在网上游戏、侃聊,江湖人称“棒糖哥”。

棒糖哥约网友宾馆见面,正好jǐng察临检,啰里啰唆没说明白还是正好呜迪哇奖金指标未满,反正被黒袋套头,“涉嫌**”拘留十五天。二牛呆了十五天,我们仿佛等了十五年,还好啥事没有。我知道,我终于漂白了,在染缸里。

我二十五岁了,再次无所适从,虽然在山谷和旅馆里很幸福,但是混蛋也要自己养活自己。这时候,居然再次碰到袁先生。

“袁朝明,你之前就见过?”安坦问道。

“怎么,你也认识他?”我反问道。

安坦和卷毛相视一笑,说道:“孤儿院出来的,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记得我和卷毛十一岁的时候一前一后回到孤儿院吗?”

“当然,我提前两年到了云南,然后你俩趁我不在上学了,还上的不错。”

“上学的费用就是袁朝明出的,不光我俩,孤儿院前前后后二十来个都是他资助的。”安坦说道。

“好人。”卷毛说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虎钳说袁先生在旅游区迷路,误打误撞认识的。”我说道,“后来隔了一两年吧,袁先生又来过,我还救过他。”

“你,小毛孩,救他?”安坦不解的问道。

“虎钳叫我带他去钓鱼,结果钓着钓着滑水库里了。十来岁就算水xìng再好也不敢下去拖他,我就抽了腰带,够不着,脱裤子系上,还是不够,再脱衣服,接在一起把他拉上来的。”

“够聪明,老大就是老大。”卷毛竖起大拇指。

安坦打断:“慢着,细节很重要,老大,最后你不光屁股了么?”

“得了吧你,咱还能抓点主旋律不,救人是主要的。”看着对面两鬼不放过的眼神,“好吧,显而易见——光屁股的,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卷毛和安坦哈哈大笑。

隔了十来年,在旅馆吃饭的时碰见,他还认识我。边喝边聊,他建议我到江城工作。干爹干妈也煽风点火:多挣点钱,我们还靠你养老呢。

其实,我明白,他们希望我zì yóu飞翔。

跟大牛告别,狠狠掐了他一把,jǐng告他好好对待巧风。巧风抱着我哭的时候,二牛送来一根棒棒糖又赶紧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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