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爱文学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三章 三人帮(上)

() 在东区十来个废品收购点中选了蔡家夫妻档，驾三轮车小区收货、称重、包扎，结结实实干了两天。熬到礼拜天，租房、搬家。曾问吴末，“朝夕相处的rì子是不是更幸福些？”
“我那没空的地，猫狗可以考虑。”

武进帮联系的房子，在我公司附近，一室一厅豪华装，房租每月1500大洋，吴末说太小气。东西不多，拖一小包豪迈的走过大街，搬家完成。乔迁之喜的午宴上，我吸溜的热汗直冒浑身畅快，吴末盯着拉面馆上下左右直皱眉头，勉强动了两口。去美国老爷爷的快餐店的路上，袁先生打来电话约钓鱼，只好与吴末匆匆告别。

城西护城河，袁先生麻布草帽三角凳，一副老农装扮，只有手边那个硕大的紫砂壶略显与众不同。见我过来，袁先生除去草帽，边扇风边微笑的点点头。我鞠了一躬，双手奉上买来的新茶。

“不必拘礼，下次不用带。也算初来乍到，习不习惯？”

“谢袁先生介绍，就是薪资一万一月，吓着了。”

袁先生从鱼包里另拿出一根钓鱼竿和三角凳，重又上了蚯蚓，坐下。我依葫芦画瓢。

“武进许是看上你的潜力，毕竟人才难得。”

“可我，您是知道的，多少斤两。大街上随手点出一个，学历高能力强出多少倍的，他们只有三两千。”护城河十来米宽，一丝水草都没，风平浪静，这里能有鱼么？

“书念傻的多了。你有的别人未必有，不用妄自菲薄，用心做就好。”

袁先生不过五十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郎中鼻，薄嘴，不笑的时候显出坚毅和威严，只是眼里没有咄咄逼人的光而充满温暖，给人仿佛阅尽人生才有的云淡风轻、睿智平和的印象。

一下午没鱼，我忍半小时至多一小时非得起身抽烟、游走或瞟两眼路过的美眉。袁先生却没挪窝，最多隔一小会缓缓举起茶壶抿上两口。心里藏着事，好容易挨到红rì西沉，起身，收工！

“大鱼要守，下次再来。”袁先生舒展身体，笑笑说道。

“嗯。”我将鱼包递到他手上，心说：美人鱼蛮有味道的。

下班高峰，车流不息。江城孤儿院牌子前，我再次确认导航图，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四合院，而是崭新的两排二层小楼。哈哈，转过几步透过铁栅栏，楼中间原来的位置，松树居然还在！原来的一个歪脖子上已生出无数分叉，冠盖如茵，下面的主干却苍老斑驳。我的老朋友，你还记得在你的怀抱里无数次酣睡的那个娃娃么？

当然，我也记得，曾站在你的枝桠上自上而下尿了你一身。不过，童子尿，松树大神，你不会介意吧。

或许孩子们在看电视或者已经休息，小楼灯火全无，只有前面的门卫还亮着灯。门卫室里，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好像正在训斥保安。此刻，那位卷头发的领导注意到我这个鬼鬼祟祟叼着烟晃来晃去的坏蛋。我也在死盯着他。

保安倒开了门，走过来，“你找谁？孤儿院晚上不进外人！”

“我不进去，但不是外人。”我冲他笑了笑，标准八颗牙。

保安挠挠头，歪了脑袋想了想，“不是外人，没见过你啊？”说完嘀嘀咕咕汇报门卫室里的上级去了。

“额头一道疤，”领导提着手电筒戳到我的脸上一通查询，“耳朵肥大，不是外人，野生？”

“是，哦，我现在叫姜维。”我犹犹豫豫却又坚决的摸向他的头发，“天生卷头发，一颗小兔牙，尼玛，卷毛！”

领导早扑上来，紧紧勒住我的脖子，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瞬间盖满我的脸、脖子、衣领。

“隽秘书，纸，”小保安眼神麻利的送上纸巾，“请节哀顺便。”

卷毛脸都绿了，气得直哆嗦，小保安见大事不好瞬间飞回。

“卷，秘书？”

用袖子擦干眼泪鼻涕，这个好习惯卷毛居然还持续坚持这么多年，佩服。

“隽茂，不是卷毛了，我的名片！”

“打安坦，顺便存上你的号码。”卷毛一边开车，扔给我苹果。

“还是卷毛好听。”我点上两根，递给他一根。

“安坦怎么说？”

“姜维还没死么，哇咋咋，叫我司马昭怎么活啊！”

“然后呢？”

“我说我是野生，那边鸦雀无声，怂了。”

“哈哈哈哈。”

江城大酒店，一派金碧辉煌的皇宫形象。安坦，蓝T桖白裤子软底鞋，一身jīng炼，似乎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只是那张脸，还是棕黄sè。大堂经理跑前跑后，安科长挂在嘴上声声叫的甜蜜，活像花丛中忙碌的小蜜蜂，不过围的不是花，只有一张不苟言笑的黑脸。卷毛和我像是花边的野草，间或有侍应一两声可有可无的招呼回不回应都觉尴尬。

大包厢，百十来平方，一张仿佛有半亩大的圆桌，却只有稀稀拉拉十来张座位。窈窕经理这才想起问询总共几位。三个？不是往常的规模么，赶紧吩咐手下重新安排。我拍拍安坦，“这里倒也能坐，不过每人还得配个望远镜。”“望远镜，做什么？”经理眨巴两扇人造窗户一脸的天真。

“对面敬个酒，先瞭望观察有没坐人啊。”安坦笑道。

“帅哥还真幽默！”经理轻笑，放过来一波jīng心编造熟能生巧的假电。

一番折腾之后，倒没有合适的包厢，小的吆喝声四起请声不断，大的只有半亩类型。

街边大排档，安坦面露难sè四顾不已。“短裤汗衫，抹上一嘴油，歪掉一根烟，才能协调啊，安大科长。”我调笑道。

“就怕海关的同事看见，没脸面。”

“脸面个球，”卷毛解开三粒扣子，“平时我也人模狗样的。可我们三在一起，哪个的蛋大哪个的屁股有胎记，谁不是一清二楚呢，难得还都活着聚在一起，放开点！”

不约而同要白酒。正是夏末，在旁桌惊诧的注视中，三瓶上桌。

“来，先干三杯！”安坦吆喝道。

从猪圈温泉浴到吊起，孤儿院里曾经历的，在酒桌上不再是痛苦的记忆，至少表面上不是。

“还记得院长吃糖吗？”安坦嘿嘿笑道。

卷毛喷出一口酒，“怎么不记得，每次儿童节我们六十几个小孩每人只有一粒硬糖，那两阿姨整天嘴里嚼不停，还骗我们是咸菜。妈的，咸菜有香味么！”

“还是野生心细，发现阿姨的毛线包里全是糖。”

“中午趁她们睡着，你两望风，我拎出来的。”我骄傲的干了一杯。

卷毛接茬，“谁叫你是我们的老大呢，我记得我们仨爬到松树上，吃到吐啊，哈哈。”

“怕难交代，还是你老大出的点子，空的糖纸包了石子重新放进去。”

安坦抢着说道：“结果没想到阿姨送了不少给院长，吃的时候不在意，一口下去，院长崩了大牙，满嘴是血，像被夹了尾巴的老鼠，捂着脸在院子里狂奔半个来小时！”

“是啊，居然两阿姨用床板抬出去的，哈哈。”

“来，为大牙，干一杯！”我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酒已喝完。安坦醉眼惺忪，卷毛满眼血丝。抽烟，我却点不着，仨人抱着打火机轮流噼里啪啦的试，结果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义愤填膺的喝了一句：“拿反了，烟！”。邻桌哄堂大笑中，我们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等到反应过来抱头狂笑飙出眼泪的时候，周围的看客见鬼样的一溜烟散了。

抽烟，仨人一时无语。

分开的时候，流泪；重逢的时刻，也是。

院长崩牙的那年年底，他俩被人领走了，我将纸片、铁丝等私藏的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了他们。其实，在他们离开之前，我先出去了一次。院长伤愈，即安排我第一次外出，而且有车坐。任务仅仅是跟随常来送咸菜的老头将孤儿院的垃圾扔掉。

虽然裤管只到膝盖，而鞋足有我两个脚大，但总算第一次着装整齐。躺在三轮车上，仰望蓝天白云，呼吸略带灰尘的zì yóu空气，看几个小鸟悠悠飞过，我泪流满面的笑了。颠簸摇晃，车斗像摇篮一样舒适，我睡着了，应该还带着笑容——因为梦里我坐在床上，一大盆饺子，而口袋里鼓鼓朗朗全是巧克力。

因为突然觉得床非常咯屁股而痛醒，四周一片漆黑，我晃悠的站起身，无边的恐惧让我一动都不敢动，甚至忘了哭泣，脚底的碎石偶尔发出魔鬼般的咬牙声。残月躲过乌云打在身上，我看清楚我在路上，左右全是狗尾巴草。没有采草的心思，犹豫了很久，我沿路慢慢走动。

不见孤儿院那方形的天空，无遮无挡的灰暗再也没有刚才那般zì yóu、有趣，风吹动狗尾巴草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几声鸟叫吓得满头冷汗。脚在鞋里划桨，索xìng脱下扔掉，不出三五步脚下的刺痛又让我后悔，停留片刻终于没有胆量再从草丛中捡回，只好作罢。

起泡，泡又破了，流出血水，我不敢停下，怕背后的凉意。天还是黑的，连那一丝月亮也躲掉。走了多久，不知道，直到又怕又累，只好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气。我要死了吗？我默默的想起猪圈里埋葬的狗尾巴草，这里倒也不错，遍地都是，陪我的么。在我的小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强光照向我的屁股。

幸亏穿裤子了，七岁了，光腚不好。

再次清醒，居然有顶的车上。裤子划成布条，腿上几条血道道，像猪圈里抓到的红蚯蚓，屁股钻心的疼，我哼了一声。

“醒啦，没事吧，妈的，幸亏我反应快，不然你死定了！小朋友，你黑灯瞎火的在荒山野地里晃悠啥？”

我撇了撇嘴，厌恶院长一样口气的家伙。旁边的阿姨开始用手帕擦我腿上的血，“明明是你开的太快，还凶神恶煞的，还有人xìng没啊？小朋友，别怕，你几岁啦？”

“七岁。”

“哦，比我们家蒋南大。小朋友，咱们先去医院，没什么事的话，再送你回家。”阿姨摸了下我的头。

“好。可我没有家。我住孤儿院，今天出门，可能因为睡着从三轮车上颠下来，老爷爷没发现。”阿姨温暖的手，让我将刚才苦苦思索的结果痛快的说了出来。

回到孤儿院，成了轰动的大事，院长哭笑不得的脸上时yīn时晴。后来，送咸菜的老头说漏嘴，送我回来好像是县长什么的官。车上的阿姨来看过两三次。院长有次对我说，好了，坏蛋，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再也不用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