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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心

() 鱼是好鱼，清澈见底的溪水煮就。
水是好水，甜爽可口。

又白又浓的一碗鱼汤，被李信扔在地上，如同叶赫娜最初的提议一般。

“你武艺高强，护送我去女真吧，”叶赫娜的话是这么说的，“我的生母，出自叶赫部，和女真大汗皇太极的母亲是堂姐妹，库库和屯城破之后，据我所知，有数千名族人往东逃去了女真，我是叶赫氏的后代，只要到了沈阳，便可以把他们召集起来，不管是自立一部，还是依附于叶赫家，有了他们的拥护，至少可以保全一世的富贵，你是英雄，我可以把你举荐给大汗，成就一番功名富贵，便如同探嚢取物。”

她的提议，自然是被李信否决了。

在张铁塔长达一年的灌输下，尽管记不起自己的来历，但他潜意识中也认为自己是汉人。

在库库和屯城的一年中，他听过太多的故事，都是关于女真人如何屠杀汉人的。

“虽然我们只是一介牧奴，犯不上为国尽忠，”张铁塔大声说道，“但我们身上流着的，是汉家的血液，那些女真鞑子，就跟这些蒙古鞑子一样可恶，我们做不到杀身成仁，但也不能助纣为虐！”

张铁塔的话，对李信的影响是巨大的。

叶赫娜救过他，就算赔上xìng命，他也愿意把她送去沈阳。但是举荐给女真的大汗，那就犯不着了。

如果是去杀蒙古人也就罢了，倘若rì后皇太极入关侵犯大明，那他岂不是要帮皇太极屠杀自己的族人？

因此，他只答应了送她去沈阳，却拒绝了她举荐自己的好意，只说自己yù入关寻亲，担不起重任。

他的这种态度，落在叶赫娜眼里，便是有些骄傲了。

莫非他瞧不起自己这个亡国的可汗之女？

“天下之大，除了皇太极，”叶赫娜决定给自己的拉拢投下最重要的一个筹码，“没人会是林丹汗的对手，就算让你逃回大明，林丹汗只需要派出几个杀手，就能取了你的xìng命，况且他还用不着派杀手，甚至只需要给大明皇帝一封奏折，便能将你的人头要回来。”

“就算我去了女真，”李信苦笑道，“林丹汗还不是一封书信，就可以将我杀了。”

“七年前，萨尔浒大战，”叶赫娜微笑道，“明军一败涂地，我母亲所在的叶赫部投降女真，林丹汗迫于无奈，与明国联合攻打沈阳，又被女真老可汗奴尔哈赤打败，最后只得退回蒙古，从此蒙古便分成了四部，东部科尔沁、中部林丹汗和我们土默特，以及西部的卫拉特，尤其是在前年，皇太极娶了科尔沁的布木布泰，林丹汗便完全失去了对东部蒙古的掌控，这也是他借着奴尔哈赤刚刚崩殂的机会，如同疯狗般攻打我们土默特的初衷，他想用一场大胜利来重新对抗新可汗皇太极！”

“这就是说……”李信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对！”叶赫娜挥了挥手，说道，“林丹汗和皇太极之间，是两虎相争，草原上不可能有两个太阳！他信奉红教，而我们蒙古人都信奉黄教，科尔沁和察哈尔的许多部落，都抛弃林丹汗，投靠了女真人，而皇太极在劝说林丹汗归顺失败后，便与我们土默特部结盟，倘若林丹汗不是先下手，那么眼下逃亡的，便是他这个全蒙古的大汗了！”

“可是……”

李信yù言又止，女真人和察哈尔人之间的战争，不是短期就能出结果的，自己可是杀了察哈尔最出名的台吉，就算皇太极和林丹汗是死敌，也不见得就能保住自己的xìng命。

“你是担忧皇太极把你出卖给林丹汗？”叶赫娜年纪虽小，心智却非常成熟，尤其是从小长于帝王之家，见多了政治yīn谋，轻声道，“若是我父汗还能在城中坚守一个月，皇太极便会灭了林丹汗最得力的走狗扎鲁特部！可惜就差了这么一点点，我土默特部便土崩瓦解，家破国亡，根据我们双方最初的盟约，这次领军去灭扎鲁特的，是大贝勒代善，他的继福晋，也是我们叶赫家的，你若是真的担心，我们这就去他的大军中，替你挣些军功傍身。”

她虽然jīng通政治和权术，却没有跟李信这种奴隶一起生活过，对于人心的把握，尤其是李信心理的把握，她自以为很到位，没想却引起了李信的反感。

李信想活下来，但活下来的前提，绝不能是去投靠异族！

越是低贱的人，他所拥有的自尊心越强，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倘若连为人的基本原则都没有了，那么人跟狗，又有什么区别？

“大金国跟你们明国不同，最重军功，”叶赫娜见李信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动了他，便随心所yù地说道，“女真满万不可敌，你武艺过人，在军阵之中，出人头地绝非难事，到时立个大功，说不定便能当上大金国的将军。”

她的心里，隐约之间，还有一点点的盼望，倘若这个少年能当上大金国的将军，那么也许自己跟他之间……

她腰间吊着的是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玉佩，用的是银碗，就算是逃亡，马鞍旁也带着许多rì用物品，包括将李信从密林中救出生天的麻绳。

这就是一株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聪慧无比，却经不起狂风暴雨。

这也是她苦苦劝说李信的根源，去了沈阳，倘若身边没有一名冠绝三军的勇士，恐怕她最好的结果，便是给某个贝勒做了侧福晋。

有了李信，她就可以不用当侧福晋，而是将那些逃亡到女真的土默特人集于麾下，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尽管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李信仍然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她的手里，尤其是去给女真狗鞑子当帮凶，这不就是张铁塔常提的《岳家将》里，那些投靠金兀术的狗汉jiān么？

“不用再说了，我一个朋友几天前死了，他在你们土默特做了十年的牧奴，我若是帮着女真人去屠杀汉人，死了之后，没脸去见他，”李信沉声道，“你救过我，就算搭上我的xìng命，我也要将你送到沈阳，但入城之后，我便回转关内。”

倘若是换了别的女子，听了他的话，恐怕会将失望写在脸上。

但叶赫娜不是普通的女子，闻言反而笑道：“你果然是个英雄，我没有看错，那么就劳烦你送我去沈阳了。”

李信点了点头，便准备收拾行装，此处不宜久待，那群察哈尔人会随时找过来，他休息了一段时间，体力有所恢复，就算再遇到追兵，也有抵抗的能力。

至少杀死两三个士兵是没有问题的，他对自己的体力和武艺还是有信心的。

“那我们怎么去沈阳呢？”叶赫娜问道，“我迷路之后，才闯到那个密林去的，这个山谷在何处，如何去沈阳，又如何躲过长城上那些明国的侦骑，我都没有法子，这一路之上，全得靠你了。”

李信愣了一下，这些问题，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徒劳地望了望山谷四周，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去。”

“既然如此，”叶赫娜笑道，“那就沿着长城，一路往东，到了阳和、万全一带，我便识路了，我们不入关，走辽西北道，过了察哈尔人的老巢白城，也就是瓦察尔图察汉城，然后再往东，就能到沈阳！”

她用手拂了拂额旁泻下来的几缕黑发，嘴唇抿成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双脚不自觉地轻轻抖动着。

“好！”

可怜的少年，终于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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