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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王涛（下）

() 下午六点半，第二人民医院门外。
王涛跳下公交车，拎着保温箱走进了大门。

岗亭里的年轻保安看到他进来，招手笑着喊了一声：“嘿，王涛，还有烟吗？给一根！”

“玛德！一看到你这家伙就没好事。让你少买点彩票，你小子就是不听！又没钱买烟了吧？”王涛笑骂着开了句玩笑，走过去摸出一包五块钱的白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把烟盒递了过去，“剩下的都给你。”

“哎呦喂，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保安啧啧称奇，一把抓过了烟盒，“你这万年铁公鸡竟然大方起来了！不会是世界末rì要到了吧？”

“翻滚吧，牛宝宝。”王涛翻了翻白眼，顺手从岗亭里抓了几张报纸拿在手中，向着住院部走去。

保安身子凑到窗外喊道：“嘿！那是新报纸，我还没看呢！”

“一包烟换你几张破报纸，你还闹个毛线啊！”

保安嘿嘿一笑，身子缩了回去。

“玛德！劳资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大方！竟然只有一根……噢！半根抽过的烟……吝啬鬼！铁公鸡！”保安很快就拉开门，对着王涛的背影跳着脚笑骂起来。

王涛头也不回比了个中指，走进了住院部的大门。

“涛子，今儿提的啥？好像是鸡汤？”

“哎呦，钱大娘，您真厉害！您这鼻子都赶上那啥了……”

“滚，小兔崽子……”

“王涛，又来看你爸爸啊？”

“是啊，张医生，今儿轮到你值班啊？”

“老赵感冒了，和他换了个班。王涛，等等忙完了过来聊聊？”

“好嘞……”

“吝啬鬼，今天生意如何？”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嘿嘿。”

一路上了三楼，清洁工大妈、值班医生、过往的小护士，都很亲热地和王涛打着招呼。

这一幕让很多新来的病人都感到好奇，这家伙怎么和谁都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王涛提着保温箱，推开了326房间的门。

这是一个单人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老头，整个人就像即将风干一样瘦小，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

王涛轻轻关上门，把保温箱放在床头柜上，从床底下拿出脸盆和暖水瓶，倒了多半盆水放在一边晾着。

“老爸，吃东西了！”王涛对老头温和地笑了笑，从床头柜里取出用干净塑料袋盖着的碗和勺子，打开保温箱盛了一碗鸡汤坐在床边上，舀了一勺鸡汤凑在嘴边上缓缓吹气，等到汤的温度适中的时候，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老头咽喉上插的胃管中倒了进去。

喂完两碗汤，王涛试了试脸盆里的水温，取来毛巾弄湿后揭开老头身上的被褥，一边柔声说着家长里短，一边给老头擦着身子。他的动作轻柔而麻利，显然是做久了的，几分钟后，老头从头到脚都被擦洗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王涛吁了口气，抱着保温箱把里面剩下的一点鸡汤喝完，在老头额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微笑道：“老爸，今天一切安好！我洗碗去了，等等见。”说完把碗勺放在保温箱里，提在手中出了病房。

“阿娟，那小伙子是谁？我看你们都认识他呢。”走廊上的一个大妈拉着认识的护士，指着前面正在和另外俩个护士说笑的王涛询问。

名叫阿娟的护士感慨道：“哦，王涛啊，他可是我们医院病患家属中的第一大孝子呢！他老爸成为植物人整整四年了，这四年里他每天都会来悉心照顾……”

大妈听了拍掌叫道：“哎呦，可真是个大孝子啊！现在这社会，这种人太少了！”

“什么大孝子？”周围的病人们纷纷围了上来。

阿娟见听众多了jīng神大震，更加努力地说起了王涛的情况——

王涛的童年很幸福，父母对他视若珍宝，伉俪间的感情也很深，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王涛从小就很聪明，三岁能背诵唐诗三百首，四岁就能做千位数以内的加减，上学后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周围的人无不羡慕这一家人。

只可惜好景不长，王涛上初二的时候，母亲遭遇车祸去世，当时对父子俩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从那以后王涛就变了，学业可以用一个词概括——‘泯然众人矣’。

王涛的父亲不善言辞，看着儿子一天天的消沉下去却不知该怎么办，每个深夜都会对着亡妻的照片，流着泪在rì记里书写对妻子的怀念和对儿子的担心。某天夜里，王涛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的行为，第二天他偷看了父亲的rì记，然后幡然醒悟——为了父亲和在天上看着的母亲，自己都必须振作起来！

随后的几年里，王涛顺利的考上了本市第一高中、高考的分数也顺利超过了几所重点理科大学的录取线……不过为了不和父亲分开，王涛毅然选择了本地一家知名度还不错的大学，当时他的分数超过这所大学的录取线一百三十多分，为此甚至引起了一番小小的轰动。

王涛这么争气，他父亲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每天更加努力的工作，为儿子将来买新房和结婚做准备。为了王涛，父亲甚至一直拒绝续弦。

父子俩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父亲甚至开始计划将来如何帮王涛带小孩，为此专门买了不少育儿书籍。

然而祸不单行！

大二那年，王涛的父亲为了省钱，自己爬出窗外去修理断掉的窗棂，不料却失手从四楼摔了下去！经过几次大手术，父亲的命虽然保住了，但是却成了植物人。

高昂的手术费和后来的特护费用花光了家里的每一分钱，就连房子都被王涛卖掉，只可惜还是无法维持下去。于是王涛毅然退学，四处打工赚取医药费用，不过还是处处捉襟见肘。后来摆水果摊子的一个好心邻居找到王涛，教他如何贩卖水果，于是王涛租了间房子开始贩卖水果。虽然苦点累点，但是每天都能挣个百十块，运气好了甚至能挣三五百块，总算可以勉强维持住父亲的医药护理费用。

这样的rì子一过就是四年，王涛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rì父亲能醒过来，他想补偿几年前对父亲的冷漠。这些年也有人给王涛介绍女友，只可惜一听到他父亲的情况，对方都是避之不及。去年倒是有个家境不错的女子主动看上了王涛，不过提出的条件是让他去帮着管理小工厂，他的父亲另外请保姆照顾就行——按说这条件还算不错，但是王涛还是一口拒绝了，因为他听医生说过，经常听到亲人声音，植物人苏醒的几率会大很多。

“白痴！你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那女子离开时，狠狠撂下了这一句话。

阿娟叙说完王涛的情况，周围的人纷纷赞叹起来。

阿娟笑着问刚才拉住自己的大妈：“杜阿姨，既然你这么喜欢王涛，要不把你家女儿介绍给他？”

“噢……这个啊……她年龄还小，再说她有男朋友了……”杜阿姨支吾着，一头钻进了旁边的病房。

水龙头前的王涛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洗完东西后，他习惯xìng的摸了摸裤子口袋，这才想起来烟已经抽完了。他咧嘴苦笑了一声，医院周围的商店里卖的都是‘15元以上的高价烟’，他可舍不得买！

‘还是去老地方找找看！’王涛心里念叨一句，提着保温箱鬼鬼祟祟来到输液室门前。

输液室里面只有两个歪着头睡觉的老头子，王涛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半点反应。

王涛迅速在地上捡了几个烟屁股，揣在兜里回到了父亲的病房。

病房里还是那么安静，王涛放下保温箱，俯身在老头额头上触了一下：“老爸，我去抽颗烟，回头再和你聊天啊！”

王涛说完拿起一张从门口保安那里顺来的报纸，出去后走进了东头的公共卫生间。关上门后，他撕掉一块报纸，把几个烟屁股里剩下的烟丝都卷进去，制造了一根‘手工卷烟’，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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