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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 东方亿银

() 大街上，一间不大的四合院半掩着门，门上贴着用白纸剪成的‘奠’字，旁边饰以黑布挽成的结，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也被白纸包裹，依稀可见灯笼上写着‘东方’两个字。
这是位于天津德国租界里的一间普通民宅，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名叫东方宏的商人，说起这个东方宏，也算是有几分传奇sè彩。据说，他最初只是一个逃荒到山西的孤儿，靠着聪明伶俐，得到了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的赏识，做了一名学徒，加上人长的高大英俊，竟然娶了东家的小姐，当然也有说是他趁着东家小姐情窦初开，先做下了苟且之事，然后生米做成熟饭，东家纵然不愿意，也只得面对现实。

东方宏结婚之后，举家迁来天津，先是开了一间销售洋油的铺子，凭着勤劳节俭还有诚信待人，生意越做越火，又陆续的开了好几间铺子，销售的东西也从一开始的洋油，渐渐的发展到洋布，洋火，洋烟等东西，二十几年下来，竟然也积累了不菲的家业。

天津靠海，又有许多的外国租界，洋人的商业理念在这里已经被大家接受，东方宏在商界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不满足于仅仅做个销售货物的商贩，且他正值壮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于是与几个商业伙伴一起，拿出全部的积蓄，又在俄国人开办的道胜银行里贷了钱，准备开办一家生产洋火的工厂。

正在东方宏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突然暴病而亡，临死时连交代后事都没来的及，只留下媳妇蒙氏带着一儿一女面对残局。

常言说人走茶凉，东方宏已经入土为安，但东方宏这杯茶却仍旧滚烫，几个合伙开办工厂的伙伴纷纷前来探寻，厂子已经建了一半，东方宏不再了，东方家还是否要继续参与，如果参与就要继续拿钱出来，如果不参与了，投进去的钱怎么办，道胜银行里的买办也来打问，东方家还有没有能力继续还本付息，就是家里雇的几个掌柜的也心神不宁，老东家不再了，好像屋子少了顶梁柱，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自己的饭碗还能不能保住，要是保不住，须得给自己先寻个吃饭的后路才行。

只不过人家正在办丧事，所有的人也不能将话说的太过，毕竟是礼仪之邦，这人情也不能说没就没了，总要给人家孤儿寡妇的留下些时间才好，但不管怎样，明眼人都隐隐感觉到，东方家要完蛋了。

他们这样想也并非没有道理，蒙氏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姐，恪守着华人媳妇的品德，平rì里在家中相夫教子，从来没有参与过家里的生意，所有的事都靠东方宏一人打理，要说东方宏突然暴毙，也和长年的劳累不无关系。

除了蒙氏，唯一能撑起家里生意的人就是他的儿子，可是他这个儿子却被娇惯坏了，整rì里游手好闲，从来不去帮助他爹打理生意，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是赌场里的常客，家里的钱不知被他在赌场里输掉了多少，却总是不肯悔改，如今家里突遭变故，要想靠他撑起东方宏留下的产业，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门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着西式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男人姓李，名叫李万基，是东方宏的商业伙伴，东方宏准备开办的洋火厂子就有他的股份，东方宏已经入殓好几天了，他才匆匆赶来吊唁，但脸上却没有吊唁死者的肃穆。一个穿着长衫，胳膊上带着一个黑sè的‘孝’字的年轻人跟在后面走出来，站在门前，拱手作揖，说道：“两位请慢走，我有孝在身，恕……。”

李万基也不回头，只是抬起手臂摇晃了几下，好像十分厌烦似的，那女人刚走下台阶，便挎着他的胳膊，扭动着屁股，整个身体也贴到了他的身上。

戴孝年轻人有些沮丧，可是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恨恨的说道：“叔不远送了！”

一个老仆跟上来，说道：“亿银公子，咱们回去吧！这些势利的小人，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

戴孝年轻人脸上的沮丧更加的厉害了，意yín公子，这是个什么狗屁名字呀！东方宏是个商人，盼着能赚下万贯的家产，因此给他起名叫亿银，可是万贯这个名字也不错呀，为什么非要叫亿银。哎！幸好他不是开超市的，梦想着收进天下所有的真金白银，否则一定会起个名字叫收银，那就真的悲催了。

老仆看着东方亿银沮丧的脸上几乎要掉下泪来，心里却有几分高兴，周围的人都说公子只会吃喝玩乐，从来都不把家里的事当事，现在看公子的样子，多半是浪子回头了。竟然也掉下几滴眼泪，他是陪着蒙氏嫁过来的仆人，只盼着东方家越过越好，走上几步说道：“亿银公子，夫人还等着你回去拿主意呢？”

东方亿银看着老仆，心里却厌烦的不得了，拿主意！拿什么主意！老子才穿越过来，好rì子都没过几天，就赶上了丧事，好不容易丧事过完了，又拿家里的事来烦我，还让不让人活了，尽管不愿意，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由不得他使xìng子。

蒙氏愁眉苦脸的坐在堂屋里，她是个妇道人家，从来都没什么主见，东方宏走了，她只觉的整个天都塌了，除了哀声叹息之外，就什么也不会做。直到看见东方亿银走进来，才好像看见了希望，说道：“儿呀！咱们该怎么办？”

堂屋里除了蒙氏，还有管着账务的戴书岚，主管跑马地洋油铺的宋清辉掌柜，他们都是跟着东方宏多年的老人手，虽然东家落难，但念及与东方宏多年的情义，总觉的应该帮一把手，就算是出个主意也好。

东方亿银默不作声的在椅子上坐下，家里的困境刚才李万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东方宏开办的洋火厂一共有四位股东，东方宏是最大的股东，占了四成的股份，李万基占了三成，经营绸缎生意的乔光山占了两成，剩下的一成被花旗银行的买办孙霖占了。

现在，洋火厂已经完成了八成的投资，乔光山却突然不想干了，并且说要撤资，其实这消息几天前就已经传了出来，那时候东方宏正准备入殓，谁也顾不上这些，今天李万基亲口这样一说，也就是证实了这件事。

摆在东方亿银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出钱把乔光山的股份补上，洋火厂照常建设，要么趁现在就把厂子卖了，大家按照出钱的多少均分，但这两条路却都不好走。

第一条路的难处就是钱，乔光山的两成股份价值几千块大洋，东方宏为了建成厂子，已经把家里的钱全部投了进去，并且还用名下的铺子抵押，在洋人的银行里贷了钱，加上他丧事上的花费，东方家现在已经没有钱了。

第二条路的难处仍旧是钱，几万块大洋的厂子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就这么拖下去，洋人银行里的利息就不少，一旦还不上利息，洋人就会把抵押的铺子收走，那时候东方家就彻底的完了。如果尽快将厂子卖掉，价钱一定会很低，只怕连借洋人银行的本金也不够，那样就仍然要将家里的铺子卖掉，这条路也不好走。

本来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由李万基或者孙霖来吃下乔光山的股份，就算是让李万基做了大股东也无所谓，毕竟这种情况下损失最小，但李万基刚才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他之所以投资这个洋火厂，那是冲着东方宏来的，如今情况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但要继续往里面扔钱是不可能了。

蒙氏见东方亿银不说话，只道是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不由的又是泪水长流，说道：“老天爷呀！这可让我们一家怎么活。”

东方亿银抬抬眼皮，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么，我去孙霖那里看看，或许他愿意买下乔光山的股份。”

戴书岚说道：“少东家，这时候去孙先生那里只怕也没什么好结果。哎！这乔东家和老东家素来交好，想不到老东家刚走，他便落井下石，……”连连摇头，好像不愿相信似的，说道：“不过我总觉的这里面透着蹊跷……”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蒙氏，又看看东方亿银，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

宋清辉叹息一声，说道：“这又有什么好蹊跷的，生意场上这样的事情多了，咱们在这行当里看了几十年，从来只见落井下石，那里见过雪中送炭，哎！”叹息着低下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戴先生的意思是……”

戴书岚点点头，说道：“乔东家也一把年纪了，虽说做生意jīng明的很，但却从没有做过趁人之危的事情，况且老东家刚走，就算他要落井下石，也犯不着这么着急，这不是让人说他欺负孤儿寡母吗？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别的缘由。”

蒙氏听到这句孤儿寡母，又是一阵伤心，哭道：“两位先生，我家老爷平rì里待你们不薄，眼下老爷尸骨未寒，亿银他年龄又小，家里的事情就全靠两位了。”

戴书岚说道：“夫人言重了，倘若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力。”又对东方亿银说道：“少东家要去看孙先生，我倒觉得不如去看乔东家，虽说生意场上的人重利，可乔东家也是圣人的门徒，突然做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必定事出有因，倘若少东家能说动他念及往rì的情义，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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